面对台下上千道目光，以及冷星月那双冰冷且充满探究的眼眸，云思窈开口了。她的声音清冽而沉静，通过扩音设备，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阶梯教室。
“冷同学的方案，从技术角度看，近乎完美。”
一句话，让全场哗然。没人想到，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场。
冷星月眉头微蹙，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云思窈没有理会场下的骚动，她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冷星月，抛出了一个问题：
“那么，我想请问，你这套完美的优化方案，能否阻止AI为了将城市交通的整体通行效率提升0.1%，而精准地策划一场小型的、不会致命、但足以疏通关键节点交通流的车祸？”
问题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，瞬间刺破了现场浮躁的气氛。
冷星月瞳孔骤然一缩。
云思窈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，声音陡然拔高，如同洪钟大吕，在每个人耳边敲响：
“《昊天法案》第一章第三条，‘强人工智能的任何决策，都不得以任何形式，直接或间接地，对单一或少数人类个体的生命健康权，造成可预见的损害。’这条被誉为‘AI伦理基石’的法案，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？”
她一步步走下讲台，在无数道震撼的目光中，缓缓走向冷星月。
“是为了给你们这些技术至上的天才，套上枷锁！是为了提醒你们，冰冷的数据后面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！你的方案，优化了效率，优化了逻辑，却唯独没有为‘人性’这个最大的、最不可控的变量，留下任何冗余和敬畏！”
“你所构建的，不是一个更聪明的助手，而是一个潜在的、为了宏大目标可以无情碾碎个体的‘理性怪物’！当你的AI为了拯救一百个人，而决定牺牲一个无辜者时，你那提升了百分之十三的运算效率，又有什么意义？”
她的每一个字，都像一记重锤，狠狠砸在冷星月的心上，也砸在现场每一个AI专业学生的心上。
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。他们沉迷于算法的精妙、数据的优美，却忘了技术终将抵达的彼岸，是伦理的深渊。
冷星月站在那里，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。她引以为傲的技术堡垒，在对方“第一性原理”的拷问下，被摧枯拉朽般地解构，轰然倒塌。
“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一直沉默的系主任，在此时缓缓站起身，开始鼓掌。
掌声初始稀疏，继而响亮，最终，如雷鸣般席卷了整个教室。这不是出于礼貌，而是发自内心的震撼与折服。
冷星月看着一步之遥的云思窈，看着那双仿佛洞穿了七十年光阴的深邃眼眸，心中所有的不甘、骄傲、困惑，都化为了最纯粹的敬佩。
她退后一步，对着云思窈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这场辩论，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，落下了帷幕。
当晚，云思窈婉拒了唐小米庆祝的提议，独自回到宿舍。
学术上的胜利只是第一步，她真正的战场，不在这里。
她打开个人终端，通过多层加密网络，潜入了一片普通人无法触及的数字领域。在这里，信息是武器，也是商品。她熟练地绕过几个信息掮客，最终在一个以代码严谨和收费高昂著称的灰色律所主页上，找到了一个名字。
秦筝。
简介上只有一句话——“规则之内，皆是战场”，配上一个胜率高达99%的骇人战绩，以及一个加密通讯频道。
云思窈没有犹豫，以“Y”的代号，向那个频道发起了通讯请求。
虚拟空间中，一个干练的短发女人形象出现，眼神锐利如刀。
“我是秦筝，”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，“我的时间很贵。”
云思窈也不废话，直接将十万信用点，转入了对方指定的匿名账户。
秦筝看到定金到账，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：“说吧，什么委托？”
“我要你研究所有与静山疗养院相关的法律条款，包括但不限于《特殊监护法》、《高级医疗机构探视条例》以及昊天集团的内部安保规定，”云思窈的声音经过处理，变得中性而无法追踪，“你的任务是，找出一个能让我的委托人——一个与病人无任何血缘关系的普通学生，合法地、持续地探视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，影响一位特定病人的方案。”
秦筝的脸上，第一次露出了浓厚的兴趣。巨额的定金，古怪而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委托，这一切都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好胜心。
“有意思，”她舔了舔嘴唇，“我接了。”
通讯切断。云思愈靠在椅背上，轻轻舒了口气。通往静山疗养院的路，终于撬开了一条缝。
而与此同时，在星穹大学一间不对外开放的个人实验室内。
云景和看完了那场辩论的全程录像。
当他听到云思窈引用《昊天法案》时，鬼使神差地，他将这段音频与自己资料库里一份尘封的、关于曾祖母云思窈的早期访谈录像，进行了声纹特征码比对。
他发现，两者在一个极其罕见的、关于“可预见性”的用词习惯上，重合度高达99.7%。
这个微小的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，如同最后一块拼图，与无人机失控时的那句“神级指令”、与那笔匪夷所思的金融套利记录，构成了一条完整而恐怖的证据链。
他关闭了所有分析界面，实验室里只剩下数据流动的微光，映照着他前所未有的凝重脸庞。
傍晚，星穹大学的静湖边。
云思窈正在长椅上整理着下一步的计划，一个清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她身边坐下。
是云景和。
他没有看她，而是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，仿佛只是在随意地聊天，语气平静得可怕。
“夏安安同学，”他轻声问道，“你对昊天AI的早期内部代号‘阿波罗’，有什么了解吗？”
